心理学有很多流派，每一个流派都有着独特的人格理论。换句话说，每个流派的训练都对“一个人如何成长才是正常的”“一个家庭如何运作才是合理的”有一套自己的价值判断。据此，社工在工作过程中，很容易形成自己的专家视角。或者说，容易对家庭成员或者个体心理发展相关的“重要他人”形成一种评判之心。比如说，孩子如果出现心理问题，人们会不自觉地分析父母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甚至形成“孩子的问题都是父母的问题”这样的成见。

叙事疗法在这一点上有着迥然不同的立场。叙事疗法主张“不问责”。

首先，社工不应把自己放在一个“专家”的位置。叙事疗法主张每个人、每个家庭的成员都是自己生活的专家。社工应该尊重他们的“地方性知识”（local knowledge）。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作为一个外人，带着成见判断哪个成员应该为“问题”负责，特别容易形成误判。而且，很多现实的问题成因是多方面的，简单地判断责任归属，很容易造成新的冲突，不利于问题的解决。

其次，“问责”的态度不容易团结建设性的、积极的资源。叙事疗法重视整合家庭资源共同面对问题的挑战，因为叙事疗法采用的是一种“外化”的原则，主张把人和问题分开。“人不是问题，问题才是问题”。如果家庭成员能够团结起来，共同处理和问题的关系，每个人都可以贡献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就更容易解决问题情境。可是，“问责”自然会造成人的“防御”，进而造成人与人之间的疏离。

最后，“不问责”不是鼓励“逃避责任”。“不问责”不表示人们就可以不用负责任。恰恰相反，如果一个人不因为自己的错误和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而被嫌弃、被孤立、被抛弃，就会更能够用负责任的态度面对现实。如果家庭成员之间相互态度都很苛刻，无论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是兄弟姐妹，就会随时警觉因为自己做得不好而被指责。在这种氛围中，如果有人有所闪失，就会尽最大可能地掩盖错误，甚至转嫁责任。如果能够建设一种不问责的氛围，家庭成员之间增加相互包容的能力，就会让人更能够以一种负责任的态度面对自己的错误，其他家庭成员也可以更容易负起责任，帮助犯错误的人改正。换句话说，“不问责”不是对责任不过问，而是带着“爱与包容”为犯错误的家庭成员提供外部支持。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在家庭教育服务工作中，社工要防止自己的专业训练变成自己给家庭成员“贴标签”的依据，有意无意地对家庭成员形成一种问责、指责的态度。即便有些时候看起来明显某些家庭成员要为困境负责，也要保持冷静、放空的态度，多去了解家庭的故事。很多看上去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因为每个家庭的文化差异、地域差异、经济状况差异等诸多因素，可能实际上没那么容易解决。有些困境在一个家庭持续多年，那一定是维系这个困境的力量在起作用。社工借助叙事疗法“不问责”的态度，可以建立更融洽的工作关系，让家庭成员更愿意跟自己分享其生活故事。只有在足够深入地了解这些生活故事的基础上，才能更有效地为家庭提供服务。

总而言之，叙事疗法采用了一种高度尊重个体及其家庭自身生活规律的态度，尊重个体和家庭作为自己生活的专家的“话语权力”，把个体和家庭的生命故事讲述权归还给他们。建议社工避免因自己的专业训练而带着对个人和家庭的“成见”进行工作，避免以一种“问责”的态度为个人或者家庭提供服务。社工应尊重多元价值的生活故事，尊重多种形态的家庭生活，不用“正常”与“偏常”、“病态”与“常态”等视角来给个人和家庭贴标签，以免社工的视角变成一种“话语权力”的强加，造成个人和家庭心理上的新压力源。

（作者系北京林业大学心理系副教授，耶鲁大学访问学者，中国心理学会注册心理督导师和婚姻与家庭专业委员会委员，我国叙事治疗引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