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百宝箱”是2016年我在香港某家暴辅导中心工作时筹办的妇女志愿服务小组。在我跟进的3年里，这个小组先后吸纳了20多名曾受配偶虐待的妇女成为组员，其中约12名组员后来成为持续运作小组的核心成员。作为在初期阶段为“女人百宝箱”小组设计成长框架的社工，我在下文将介绍这个小组的成长过程和经历，并简单说明我曾用过的工具和方法等，供各位参考。
“女人百宝箱”小组的原型，其实是一个共有六节活动的成长小组，筹办的目的是协助受虐妇女检视与反思她们的生涯选择，增强她们自主地选择生活方式的勇气与能力。当时6名参加小组的成员有不同的背景：2名是从内地移居香港不久的妇女，2名是已经到香港定居十多年的妇女，2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妇女。表面看来，她们之间异质性大，同质性小。因此，我当时花了不少时间研究如何让她们在几节小组里获得差异不大的成长经验。
既然小组目的是协助组员做生涯规划，我和女性搭档便依据我们想象中妇女的人生时间顺序，设计了4个主题作为第二至五节小组活动的内容（第一节是热身、订立小组契约，第六节是总结展望）。主要主题内容如下：
第二节：儿童到少年期的艰苦生活。这一节活动中，内地与香港本地组员分别分享了在贫困条件下求学的困难，以及少年时期务农或在工厂工作的艰辛。
第三节：青年期的恋爱与家庭。这一节活动中，小部分组员分享了曾经短暂的甜蜜恋爱故事，大部分组员说的都是自己糊里糊涂地为了成家而结婚，然后被妻子与母亲的传统角色所困的故事。
第四节：婚后的购物与持家。这一节活动中，组员分享了怎样购物可以省钱，社工再安排她们外出游玩、购物、进行历奇游戏等，作为练习。
第五节：现在应该做的美容护肤与自爱。组员大多从未用过面膜或化过妆，这不全是由于经济原因，而是因为她们不觉得自己需要打扮或可以那样做。在这一节活动中，社工教给她们变美、爱自己的简单方法。
经过六节小组活动，组员们都表示小组的氛围很真诚、友善，希望大家可以继续聚会，成为各自的新社交圈子。在与我简短讨论后，大家都认同：比起分享心情，大家一起做些事，可以获得更好的互相支持的效果。于是，我们计划将小组发展成为一个志愿者工作组。由于组员之间的共同点是要为家人做饭，加上中心有一位厨艺精湛的家务指导员可以帮忙，因此我们决定将“女人百宝箱”转为烹饪志愿服务小组。
当时正是春节前一个月左右，我们便将第一次志愿服务主题确定为：由家务指导员和组员阿玲教大家做广东的节日小吃——炸油角。这种小吃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做，店里卖的大多不好吃，在家里做又很费功夫，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自己做，因此很适合在中心的大厨房制作。我给小组提的要求是，组员们做出的炸油角除了每人带一些回家给家人享用之外，还要拿出十多斤分派给中心的其他受虐妇女。就这样，“女人百宝箱”小组通过在春节、端午节之际组织学习制作和分派炸油角与粽子的活动，在几个月间不定时地聚在一起。其间，组员之间的默契与互信得到巩固。
临近暑假，我建议组员们在暑假期间与中心的社工实习生一起，每周选两天举办亲子聚会活动，让中心的受虐妇女们带就读小学的子女来参加。活动中，孩子们可以在实习生和组员阿锦（唯一有大专学历的组员）的协助下，做1小时暑期作业，再玩1小时集体游戏。这个时段，孩子的妈妈就可以跟着其他组员学习做不同的小食。活动的最后1小时，家长和孩子再聚在一起，共同享用妇女们制作的美食。除此之外，我还嘱咐小组领袖阿玲物色部分新参加活动的妇女加入小组，成为长期组员。
社工同行应该都知道，暑假后期一般是服务的低潮期，因为青少年和家长都忙于处理重返学校的相关事宜。为了维持小组动力，我交待阿玲每月至少组织组员开展一次在早餐前打羽毛球的活动。活动中，那些很久没有运动过的组员，在羽毛球场上开心地奔跑，畅快淋漓。活动后，她们在快餐店吃早餐时，会天南海北地聊自己的家事或八卦时事。这时，组员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牢固。
到了年底，小组动力达到最理想的状态。在大家准备再次开展炸油角制作活动时，有组员说起年底要大扫除和添置东西，“断舍离”又要额外花钱，感到有点烦恼。于是，我建议她们举办一个剩余家居物资交换活动：由中心的社工呼吁其他服务使用者捐出较新、较干净的多余家居物资，组员们也可以呼吁自己的朋友参与，然后将收到的物资清洁整理好，适合自己的就先拿去，多余物资可以让中心其他服务使用者选取。
这个物资交换活动举办后反响很好，活动中收到最多的物资是不同年龄孩子的玩具，还有一些因买错尺寸而闲置的新窗帘、奶瓶消毒器等。后来，在中心其他社工的建议下，这个物资交换活动常年开展。“女人百宝箱”小组就成为活动的主要负责团队和资源角的管理者。
以上就是“女人百宝箱”小组第一年的运作历程。从那时开始，直到3年后我离开中心，这个小组一直以志愿服务的方式维持运作。其间有一些组员更替，但组员人数一直都维持在10—15人。
最近我与她们聚会时得知，虽然疫情后她们就停止了在中心聚会，但组员常有非正式的聚会，大家的互信与互助并未减少。例如，曾有组员患癌症，其他组员都会用自己的资源和方式提供帮助；有一名组员原来不会说粤语，后来在其他组员的鼓励下基本学会了粤语。最令人振奋的是，其中有几名患有情绪障碍的组员都表示，小组有助于她们的病情稳定，现在她们大多只需定期复诊即可。
可以说，“女人百宝箱”这个志愿服务小组，较好地达到了组员成长的目的。
小组历程就写到这里，下面来总结一下这个小组带给我们的一些学习要点。
价值与态度反思：
1.女性家暴受害者因为肢体、性格与家庭角色的限制，很多时候难以逆转自身的弱势，并且常会产生无力感。“女人百宝箱”小组与其他受害人支持小组的最大区别在于，我没有将重点放在处理参加者的个人受虐经验以及社会角色限制上，小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协助参加者发展个人的信心，以及促进组员间的互信与支持。这种以充权及优势建设为本的方式，最终成功将一群接受协助的受虐者变成有能力协助其他受虐者的团体。长远而言，这其实是达成了这些妇女的自我身份重建。
2.生涯规划理论提出，人的价值并不仅仅建立在其受薪工作的基础上，人们在照顾者等岗位上一样可以产出很大的价值。“女人百宝箱”小组的成员虽然全都是家庭主妇，但她们也曾是“打工人”，甚至现在她们做家庭主妇也可以说是在为丈夫与孩子无偿“打工”。因此，我从一开始就着力帮助她们找回曾经的职业生涯记忆，然后引导她们认识到，自己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的角色，其实都产出了极大的价值，她们不需要把自己视作无能的依赖者。这种价值观的引导，其实不仅仅是一种工作技巧，更多的是基于我已经内化了的一种生涯理念。
知识与技巧学习：
1.有人说，做志愿服务，很多时候受益最多的是志愿者本身。当然，志愿者在服务中会获得心灵的满足和个人成长等，但也不能忽略给予志愿者金钱以外的实际利益。例如，国内外近些年都有“时间储蓄”之类的项目，志愿者在为别人提供服务时，也存储起志愿服务的时数，将来可以用它兑换别人提供的志愿服务。“女人百宝箱”给予组员的则更直接，如烹饪成果、打羽毛球的娱乐机会以及选取别人捐出的剩余物资的资格。这些实际的获益不仅能够促进组员更快地投入，也可以令她们更容易说服丈夫和子女支持其参加活动。最重要的是，当她们认识到自己优先得到了一些好处，她们对服务的责任感会更强，这样的心理状态有益于志愿者小组团结性和稳定性的建立。
2.我常对社工说，任何兴趣活动都可以转化为服务别人的工具。最常见的就是社工中心的长者太极班学员成长为小区活动中的表演者，书法兴趣班的学员在学习书法后可以教孩子们写字。“女人百宝箱”小组则是将大部分妇女手到擒来的烹饪技能转化为服务其他人的能力。其实，当初不少组员对于自己的家常菜烹饪技能是否可以助人都持怀疑态度，但经过我的鼓励和解说（我对她们说，她们制作的炸油角是比较健康和用心的，跟街上卖的吃起来是不一样的），再加上家务指导员协助她们提升技能，最终她们变得非常有信心，以烹饪为载体来筹办不同的志愿服务。
3.小组社会工作的课程中会提到，小组发展过程中会自然出现领袖成员，他们可能人际关系技巧较为成熟、个人资源比较丰富，或者拥有一些令人尊重的特质。当有这样的组员出现时，社工就要决定是否支持他，以及思考如何支持他扮演好领袖角色。“女人百宝箱”小组的领袖成员阿玲，其年龄和身高都略高于其他组员，照顾孩子的压力较小，空闲时间较多，在小区里活跃的时间也比较长，因此对很多小区资源比社工更熟悉。日常生活中，若其他组员遇到困难，阿玲在情绪和资源上都能给她们提供一些支持。为了让阿玲在小组中的位置更突出，我就对组员们说，若她们需要我帮忙，可以通过阿玲转达需求。每次活动的财务与细节安排，阿玲也会获得我的授权去做决定。在我离开中心时，阿玲已成长为小组的正式领袖，成为小组联络群的管理员。接替我的社工也通过与她联系，快速地与小组磨合，延续小组一直开展的志愿服务。
（作者系香港资深社工，佛山市新里程社会工作评估中心首席督导，华南理工大学社会工作专业硕士课程导师，著有《教你做个真社工》《禁毒社工大小事》）
来源：中国社会工作